若河高中的改卷效率让我叹为观止,早上第二节课间操结束之后,各科老师就开始发放试卷。
课程表的第三节是英语课,黄建国老师刚踏进教室,(2)班便警铃一响,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简霓把三支签字笔依次摆放在桌面上,嘴里念念有词。
“你干吗呢?”我拿食指推了推离她最近的一支笔。
“别动!”简霓一把抓住我的手指,“这可是我考试用的三支笔,放尊重点。”
前面发放试卷的人已经走到眼前,隐约能够瞥见其中的红色字迹,我认命般趴在桌面上,伸手举过头顶接住试卷。
上天保佑。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角,往里看了眼。
只看一眼,我便“啪”的一声合上试卷,片刻又不死心地摊开再看一眼。
简霓刚把她自己的试卷一把塞进抽屉里,闻言慌里慌张地抻长脖子往我摊开的试卷上一看:“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妈呀!”
卷面右上角的“141”鲜红闪闪,我正僵着手不知所措就听见身后传来丘程的声音。
“你怎么考的,怎么才80分?”丘程左右翻了翻试卷,“完形填空15道你错了8道?你是闭着眼选的吗?”
我呼吸一窒,木着身子往试卷的左边名字那栏看了眼——
丘程。
我:“……”
“还你!”我转身把试卷扔回丘程桌面上,一把拉过自己的试卷,“我就说嘛,文曲星都不敢这么保佑我。”
简霓笑倒在一边:“还好发现及时,我差一点就不拜笔仙改供着你了。”
我恼羞成怒,一掌拍在她手臂上。
各科试卷很快都被发放下来,没有被安排到课程的老师甚至通知班长特地跑了一趟办公室拿试卷,如此迫切的心情被简霓形容为——推挤着他们上断头台。我当时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穿过走廊从三楼回教室的路上,耳朵里一直充盈着四周鬼哭狼嚎的回声。
我一踏进教室就看见讲台上聚集着一群人,他们头挨着头在看东西。
“干吗呢这是?”我坐回座位上,桌面上整整齐齐叠着白色答题卡,中间还细心地用我的笔袋压着。
“没想到你这么贴心呢。”我翻着答题卡冲简霓抛媚眼。
经过英语成绩的打击,我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自己努力充足但天赋有限的事实了,特别是数学。数学对于我来说,考差是常态,考好——是见鬼了。
我翻到数学答题卡……哦,还是没见鬼。
“不是我。”简霓侧身而坐,双脚踩在椅子下面的横栏上,“是大神。”
“谁?”
“就是丘程。喏,他们正在欣赏开学考试成绩单上丘程的战绩,包揽语政史单科第一,单科分数在年级上都能挤进各科前十,特别是语文——全年级第一!”简霓竖起大拇指,“你这位小伙伴深藏不露啊。”
我微微惊愕:“其他呢?数学、物理和化学呢?”
“数学还好,其他两科跟前面比起来……不像是同一个人考的。”简霓双手搭在桌子上脚下微微用力使身体随着凳子前后晃动,她余光往教室门看过去,眼睛顿时一亮,“说曹操曹操到。”
丘程对一室的注目礼视若无睹,坦然地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刚从张世伟的抽屉里抽出纸巾擦汗,回头就看见我眼冒星星地看着他。
“怎么了?”
“原来你成绩这么厉害!”
他把纸巾揉团扔进垃圾桶里笑道:“还凑合吧。”
“同学,谦虚的时候就别笑得这么明显。”
他瞬间笑开眼,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的英语、数学和历史都不行,拉分太大了,发下来的英语习题册我看过了,章节总结后面的短文可以背一下,历史要理清时间点,数学……就算了,下次你有不会的直接问我。”
我一愣:“哦。”
“哦什么,听懂没有?”丘程伸手拨乱打湿在一块的刘海,皱眉看我。
“懂了。”我乖乖点头,“不会就问你。”
简霓在一旁咂舌,视线在我和丘程身上来回环绕,最终停留在我身上,语重心长道:“多好的一尊百度文库啊,你要好好利用。”
我笑着转过身翻试卷,丘程的点评一针见血,我的历史因为时间点记错的原因已经吃过不少亏,英语的阅读理解和完形填空也是因为基础不够又缺乏语感,频频失分。我从抽屉里抽出英语的优化训练,翻到章节后面,果然看到半页英语短文。
张世伟抱着篮球晃晃悠悠地从前门进来,走到座位上时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程哥,威风不减当年啊!”
丘程笑着和对方击掌:“阿彦和大暄呢?”
张世伟把篮球放在桌子底下拿脚尖顶着:“阿彦被老黄叫过去了,大暄帮他同桌去搬凳子,好像是凳子脚有点晃来着。”他支着脑袋不解地看丘程,“他的同桌是叫安安吗?她好像挺不待见我的,每次看到我都低着头不然就是视而不见,我有这么讨人厌吗?没有吧?”
“有。”丘程言简意赅,“十句里有八句都是骗女生的小花招。”
“我那是人格魅力!你看你妈就特别喜欢我。”张世伟站起身往我桌子上粘贴的课程表看了眼,“话说你这次成绩你妈要是知道,估计又会让你转回海城上高中,你这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可别又掉下去了。”
我低着头看短文,把不懂的词汇标记上符号,看似认真但因为张世伟聒噪的声音已经多次被打断思路。我憋着一股气,正想回头让他放低声音,突然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话。
我怔忡片刻转身望向张世伟:“你刚说什么?”
张世伟正低头在抽屉里找下节课的历史书,闻言如实道:“程哥中考的成绩原本是稳上海城重点高中的,但他妈妈在里面教语文攒着招压迫程哥学习呢,程哥就故意失误改了志愿随我们逃来这里了。”
张世伟拍着大腿笑:“是不是很帅!这世道有人冒着作弊的危险多考几分,他倒好,生怕自己考太好,这当时在我们初中群里可轰动了。”
丘程没理会对方的夸大其词,在一旁看书。
我垂下眼,手上还握着方才做标记的签字笔,笔尖正好压在中指的虎口处,带动整个手掌微微疼痛,一股无名火瞬间蹿上我的脑袋。
“你来若河……”我转头看向丘程,“是因为什么?”
若河的体育室里有一批凳子附有椅背,座椅比一般的椅面宽大,丘程眼下的这一把正是开学时从体育室搬的。他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双腿在桌子底下懒散地伸着,自在地晃着凳子腿。
“他刚不是说了吗,为了逃避我妈。”
一盆冷水直接把燃烧正旺的火盆浇成黑漆漆一片。
我抬脚推开椅子,跑出教室。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撞在丘程弯在桌底的膝盖上。
“神经病吧。”
我听见他蹙眉骂了一句。
大人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童言无忌”,小孩子说的话是做不得数的。没有分量,轻飘飘的,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起又飘落的蝉翼,那么薄的一层东西,指腹一捻就碎了,丘程怎么会记得呢?我又怎么会相信。
上课铃声一响,我站在中山楼的大厅,头顶的铃声震得我脑袋一阵共鸣。从操场匆匆赶回教室的人群步伐稳健地从我身边越过,我蹲下来狠狠闭了下眼睛。
真像傻子,不管不顾跑出来的样子肯定跟个神经病似的,丘程还指不定怎么嘲讽我,我揉了揉脸,踩着铃声回教室。
“夏橘。”
我抬起头,一眼就看见陆朝浥站在我回教室的过道上。他头发剪短了,光洁的额头露在外面,衬得他五官越发俊朗。他脸上是百年不变的淡然,目光却直直看进我心里。
“你怎么了?”他问。
我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傻笑着掩盖自己方才蹲在地上的窘状:“我锻炼呢。”
我作势挥了挥手又觉得这个动作暗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顿时恹恹地收回手。
陆朝浥突然伸进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伸到我眼前,摊开手心。
“吃糖吗?我不爱吃甜的。”
我盯着他手心里的两颗大白兔奶糖看了看,心里顿时融成一摊水。我恨不得敲锣打鼓宣告一番,看看这才是学霸,丘程那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那我帮你吃。”
“嗯。”
“谢谢。”
“嗯。”他笑了一下。
我眨眨眼,把糖揣进校服口袋里拔腿跑回教室,进门时眼神没敢在丘程身上停顿,倒是简霓冲我一阵挤眉弄眼。
“你眼睛痉挛了?”我把桌面上多余的课本整齐塞进抽屉里。
她凑近我小声道:“你是不是喜欢陆朝浥?”
我“唰”的一声站起身,膝盖撞在抽屉底下,顿时吃痛地躬下身子揉膝盖。
历史老师正好抱着教案进教室,见状莞尔一笑:“这位同学客气了,不用行如此大礼。”
教室里顿时一阵哄笑,我红着脸坐下,剜了简霓一眼。
“你自己不知道,你刚才和陆朝浥说话的时候嘴角都要挂上眉梢了,那叫一个开心。”
我垂眉回想:“有吗……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刚才遇到陆朝浥了?你看到了?”
简霓眼神往后一瞥:“不仅是我,还有你身后的那位……刚才你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出,丘程站起身追出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了陆朝浥。陆朝浥不愧是学霸,反应极快,紧跟着你身后就跑出去了。”简霓拿手掌拢在嘴边,压低声音,“他给你什么了?隔太远我没看清楚。”
校服口袋里刹那焦灼一片,我莫名心虚地移开视线:“没什么。”
“啧啧啧,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简霓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立马义正词严地回答:“不是!”
“那就是了!”简霓一语定论,“当你面对一个问题迅速做出回答而不犹豫的时候,一般就是肯定答案了。”
我翻开课本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歪理啊?”
简霓从笔袋里拿出荧光笔高深莫测道:“道理都是说来听的,往往事情的发展都不按道理来,歪理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