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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缘“高数”来相会

第2章 有缘“高数”来相会

渺渺何所思 风荷游月 发表时间:2020-05-28 09:54

路渺渺脚步顿住问:“什么事?”

宋姨说不知道,脸上挂着笑,很为渺渺高兴的样子:“小姐一定是消气了,我就说过,母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嘛。”

路渺渺不置可否,上楼,停在正数第二间房间门前,举手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出一个声音:“进来。”路渺渺推门而入,屋里熏香浓郁,扑鼻而来。

一个穿着紫色丝绸睡衣的女性坐在阳台的躺椅上,一手支撑着下颌,一手拿着合同,阳光扑在她身上,更衬得她皮肤饱满,白皙细腻,一点也不像将近四十岁的人。

“妈妈。”路渺渺停在她身后。

路贞没有抬头,视线停留在一项条款上,腾出一只手指向旁边的茶几说:“这是明天宴会给你准备的衣服,一会儿你拿回去试一下。”

路渺渺跟着看去,实木圆几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扎着漂亮的蝴蝶结。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白底穿花的小礼裙,荷叶边,吊带肩,束腰的设计,繁复的裙摆,俨然童话里公主的装束,又甜美又虚伪。

“大小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你的体重应该没有发生变化吧?”

“没有。”路渺渺眼底滑过极淡的讥讽,合上礼盒,面不改色地说,“谢谢妈妈。”

路贞在合同最后一页签上名字,终于回头看了路渺渺一眼。少女亭亭玉立在她的身侧,乌目清澈,眉眼乖觉,像一头初生的小兽,看起来单纯无害,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底是自己生的,路贞主动开口:“校园生活怎么样?听说你参加了迎新晚会。”

路渺渺这次回答得十分简洁:“很好。”

“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可以联络纪海光,让他替你解决。”纪海光就是纪叔。

“不用麻烦纪叔,如果有问题,我自己会解决。”

这句话触到了路贞的逆鳞,她突然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就像你自己决定报哪所学校一样?”

路渺渺:“……”

路贞一心想让渺渺学钢琴,在她还没高考的时候,就替她联系好了学校,是全国师资最好的音乐学院。可是高考结束填志愿,路渺渺自作主张,瞒着所有人报了S大的哲学系。

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路贞气得直接抽了路渺渺一耳光。她本想不管不顾地把路渺渺塞进音乐学院,家里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孙女想学哲学,竟然意外地站在路渺渺这一边,非常支持她的选择。家里一老一小一起反对她,足够路贞介怀一辈子。

见路渺渺不说话,路贞摆了摆手说:“下去看看你外公吧,他这几天腿疼的毛病犯了,脾气大得很,谁都没法接近。”

等路渺渺走到门边,路贞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我给你报了一个插花班,下周末开始上课,地点一会儿发到你的手机上。”

路渺渺搁在门把上的手一顿,回头道:“我周末想参加社团活动,能不能……”

“能推就推掉。”路贞打断,“这个插花老师是我托了关系请来的,履历很出色,不要让我因为你浪费人情。”

静默片刻,路渺渺收回请求,说:“好的。”

路渺渺下了楼,就见外公外婆正在客厅里坐着。戴花镜的老人拿着报纸,一行一行阅读财经新闻。旁边的老妇人抱着一条泰迪犬,正在给它梳理背后的毛发。

老人抬起眼睛,不满地训斥了句:“怎么又把狗抱到沙发上?身上都是虱子,弄得到处都是。”

老妇人睨他一眼,像是埋怨他古板:“初七经常洗澡,比你还干净,哪来的虱子?再说了,狗是渺渺养的,渺渺还亲过它呢,怎么没见你嫌弃?”

老人抖了抖报纸,被堵得哑口无言。

倒是趴在老妇人身上的初七看见路渺渺下楼“汪汪”叫着,兴奋地朝她扑来。

路渺渺伸手接住,对老人说:“因为外公知道我最亲的不是初七,是外公。”

“渺渺回来了。”老妇人高兴地招呼,“快过来,厨房做了你喜欢的焦糖腌橙,我让人给你端来。”

还是老爷子观察得仔细,问道:“怎么是从楼上下来的?”

路渺渺坐在沙发对面,如实答:“妈妈叫我上去说了点事。”

“什么事非得一回来就说?”老爷子对女儿很不满,对外孙女倒是疼进了骨头里,“又是为了你那学校?”

路渺渺摇头:“妈妈给我报了一个插花班,让我周末去上课。”

老爷子冷哼一声,不予认同:“又报这些乱七八糟的课程,她自己学过多少?成天给你找事情,不如正正经经给你找个后爸。”

路渺渺笑笑,揉着初七的耳朵不说话。她知道,她妈妈一直希望她变得优秀。

她妈妈是个很好强的人,自从接管了外公的公司后,更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偶尔抽空管她,也都是为了她的学习。路贞不允许她比别人差,别人有的东西,她就不能少,别人会的东西,她也不能不会。所以路贞让她学琴她就学琴,让她考第一名她就考第一名。

她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从来没有偏离过路贞给她定好的轨道。而高考志愿那一次,是路渺渺第一次做出反抗。

“如果你不想去,可以告诉外公,外公帮你推了。”老爷子十拿九稳地说。

“没关系,反正离我们学校也不是很远。”刚才妈妈已经把地址发给她了,“为了这点事麻烦外公,我会良心不安的。”

“你外公还没老到那份儿上。”老爷子把报纸抖得哗哗响,“是不是在恒远大厦下面?”

路渺渺夹了一筷子焦糖腌橙,扭头问:“外公怎么知道?”

老爷子说:“那里是何氏集团的办公楼,何家想跟我们合作,邀请我去坐过几回。”

路渺渺顿了顿:“哪个何家?”

“能有几个何家,现在是何家的老大,何向恒管着的。”老爷子说,“他的儿子叫何知礼,听说还跟你在一个学校。”

筷子夹着的橙片滑入碗中,浓稠的汤汁溅上她的手背。

老爷子仍在继续说:“正好明天宴会他儿子也会过来,你们倒可以认识认识。”

路渺渺低头看着那块糖渍,眼眸缓慢地眨了眨,又轻轻眨了眨,最后,眼帘轻抬,朱红的娇嫩唇瓣慢慢抿起,若有所思地说:“好啊。”

第二天,路家老宅门口停满形形色色的豪车。

路老爷子是本市颇有名气的企业家,当年白手起家,将路生集团经营得风生水起,如今路生集团早已成为市值千亿的大企业。

今日老爷子过寿,不知多少人想在他面前献殷勤。

一辆黑色卡宴从山道疾驰而过,山风缠上,很快又被甩开,最后这辆黑色卡宴稳稳当当地停在老宅门口。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男人年过四十,穿着笔挺的西装,沉稳大气,向门卫递上宴会请柬。

门卫放行,请两人入门。

男人对身后的人说:“知礼,我先到会客室见路董,你去客厅等着。”

何知礼应一声,往客厅走去,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喂?”

高阳在电话里情绪高昂,没头没脑地说:“老二,你最近关注校园论坛了吗?里面有个帖子都火爆了!”

何知礼回答得言简意赅:“没。”

“你快去看看。”高阳在那头催促,“上回追你的小学妹钢琴竟然弹得那么好,我和老三都看了八百遍了,你要是不喜欢她,能把她介绍给我吗?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

何知礼眉头锁住:“什么帖子?”

高阳有求于人,表现得特别殷勤:“迎新晚会的视频,有人把哲学系的合唱单独截出来发网上去了。没想到那个小学妹是学哲学的,太适合她了,女神就该学这种我们凡人看不懂的专业……”

何知礼听懂了,眉毛越压越低,对着电话那头警告:“我劝你别打她的主意。”就挂掉电话。

过了一会儿,手机提示音响起,是高阳发的微信:一定要看视频!

何知礼没理,关掉手机,走进客厅。

这时候来的宾客还不多,只有少数路老爷子的生意伙伴。有些何知礼也见过,同何氏合作过几次,过来跟他打招呼,大部分人的视线却黏着在客厅中央。

施坦威三角钢琴后面,一名穿着小礼裙的少女坐在琴凳上,荷叶领下压着精致的锁骨,束腰扎出柔软的腰肢。

她垂着眼睑,正在弹琴。纤细的手指从琴键拂过,缠绵流连,一首曲子悄然出世。

何知礼停住脚步,看着女孩完美的侧脸,他想他已经不用去看那个视频了。

和迎新晚会时的《春归》不同,这首曲子多了缱绻的温情,少了离别的哀愁。清脆的琴音跃出琴键,在耳中唱歌,一声一声敲击耳膜,像至亲之人温柔的呢喃。

少女将这首高难度的《Shelter》弹奏得游刃有余,浑然天成。

周围所有商界精英都注视着她,她却只专注手下那一支曲子,旁若无人,不闻外事。

一曲完毕,路渺渺站起,轻抚裙摆,朝众人施施然欠了个身。

周围掌声迭起,掺杂着零星议论:“路家从哪里请的伴奏?弹得不错,就是年龄看起来太小……”

“什么伴奏,那是路老爷子唯一的外孙女。”

似是为了印证此话,不一会儿,路老爷子和几人从会客厅出来,看见路渺渺,把她招呼到跟前,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说:“怎么在这儿,你妈妈呢?”

路渺渺说:“妈妈不在,我弹了一首曲子送给外公,可惜您一直在跟别人谈话,根本没有听到。”

话语里的抱怨,深深取悦了老人。老爷子开怀一笑,说下次再听,然后把她介绍给身后的生意伙伴:“这是我的外孙女,路渺渺。小孩子不懂事,让各位见笑了。”话虽如此,但他眼中的自豪,以及充满眼尾纹路的笑意,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

在场的都是人精,商场里摸爬滚打久了,如何听不出来路老爷子话里的疼爱。立即纷纷吐出赞美之词,热情洋溢,将一首曲子夸出百种花来。

偏偏老爷子还很受用,别人夸他他不见得有多高兴,夸他外孙女他就照单全收。

唯有一个人站在老爷子身侧,不阿谀也不奉承,从头至尾目光都落在路渺渺身上。

路老爷子笑过,想起将身侧的人介绍给她:“渺渺,这位就是我昨天和你说过的何氏集团的董事。他的儿子和你在同一所大学,你应该叫他一声何叔叔。”

路渺渺目光微转,乌润的眼睛不见异样,半晌,看着对方说:“何叔叔好。”

男人弯着唇笑,客气地与她打招呼:“你好。”

老爷子又对男人道:“以后渺渺有什么事,还请令郎多多关照。”

“一定。”

接下来就没有路渺渺什么事了,她从外公身后撤离,来到客厅角落的长桌台,想找东西垫垫肚子。她早上起得太早,到这会儿已经饿得不轻,可看了一圈,没有任何想吃的东西。

草莓戚风,马卡龙,小煎饼……统统都是西点。宴会时做这些东西,似乎更能节省时间。

她遗憾地放弃,准备给自己倒一杯牛奶,旁边伸出来一只手,递来一样东西,问她:“是在找这个吗?”宽大的手掌中间,躺着一包尚未拆封的大米饼。

她扭头看去,男人穿着挺括的西装,双肩宽阔,身材修长,不知何时从外公那里脱身,眼中含笑地看着她。

路渺渺没有接,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眼珠转动,徐徐收回视线,说:“不是。”

男人被拒绝,并未觉得尴尬,而是收回手站在她的身旁,就此留下。

路渺渺弯腰寻找杯子,他就站在旁边看她。

女孩浓长的睫毛垂在瓷白的肌肤上,随着她的眨眼一颤一动,像拿着小扇子,轻轻拂过他的心尖。

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渺渺,好久不见。”

路渺渺倒着牛奶,头也不抬:“有吗?我不记得了。”

男人毫不介意,试图寻找话题:“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弹钢琴。”

路渺渺微微耸肩:“现在也不喜欢。”如果不是因为外公生日,她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弹琴。

“听说你考入了S大?”他问。

她终于抬头,又黑又亮的双眸看向他:“您要在这里跟我叙旧吗?”

男人无声一笑:“太久不见,我只是想跟你说两句话。”

“没什么好说的。”路渺渺歪着脑袋问,“还是说您希望我再拒绝您一次,何叔叔?”

这句话和拒绝有什么区别?男人轻笑,还想再说什么,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犹豫片刻,最后看了她一眼,还是转身离去。

路渺渺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转了转漂亮的瞳仁,朝客厅门口看去。那里刚才明明站过人,现在已经空无一物。

客厅后面,一座无人的小花圃。四周蓊郁,绿植环绕,前面宾主尽欢,觥筹交错,这里却宁静安详,无人打扰。

何知礼倚着红砖瓦墙,慢慢吐出一口烟雾,仍旧无法安抚心中躁郁的情绪。路渺渺在厅中弹琴的场景在他脑海挥之不去,刻意抹消,反而越来越清晰。

何知礼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更没想到路渺渺的“路”会和路生集团有联系。香烟的灰烬越烧越多,他轻轻点了点,已经是第三支烟。他的烟瘾并不大,偶尔想起来才抽,今天属于反常,一根接着一根。

他抽了很长时间,前面宴会还没有散,看了看手表,按灭手里的烟头,准备回寿宴现场。脚步未动,肩上却被什么东西砸中,触感极轻,转瞬即逝。他停步,只见地上一团揉皱的纸,孤零零地滚了两圈,身后一个好听的声音说:“不是看不起我这种人吗,何知礼学长为什么还要在我的楼下抽烟?”

何知礼回头,他刚才倚靠的那面墙上方,有一扇打开的窗。

窗外栽满青藤,葳蕤下垂,枝繁叶茂,遮挡了大部分视线。

路渺渺就站在窗户后面,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纤长的脖颈缠了一圈细Choker,雪白的手臂托着巴掌大的小脸,一双荔枝核似的瞳仁静静看着他,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揶揄。

何知礼夹着烟盒,镇定地说:“别想太多,刚好路过。”

路渺渺托着脸颊,毫不留情地揭穿:“学长已经在这儿站三十分钟了,什么‘路’需要‘过’这么久?”

何知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而是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展开。

纸张不平,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嘴角微挑,突然问她:“外人知道你这么表里不一吗?”

这正是路渺渺刚才弹的琴谱,谱子被画得乱七八糟,边角填满各种各样的涂鸦,只有残缺的五线谱能看出原来的痕迹。刚才还是人前接受瞩目的公主,转眼就把琴谱毁得惨不忍睹。

“知道又怎么样?”路渺渺不觉羞愧,“女孩子都是这样的,是不是很可爱?”

何知礼与她对视:“你对‘可爱’定义到底是什么?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还是小小年纪,轻浮轻佻?”

她收起唇边的笑,认真地问:“学长是指什么?”

何知礼说:“你心里清楚。”

“我当然不清楚。”她一脸懵懂,看着他猜,“学长那么讨厌我,是因为我让前男友打钱,还是因为我建议你去看眼科?”

都不是,和这些都无关。何知礼默默地道,转念一想,自己又为何要与她争辩这些?他突然兴趣索然,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路渺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猛地僵在原地——

“还是因为,你的父亲曾经追求过我?”

他手背上的筋脉纹路一点一点泛起,她的话唤起他的回忆。虽然他极其隐忍,但无法否认,这一次她猜得没错。

下午三点,寿宴结束,当天晚上,路渺渺就回了学校。

第二天有专业课,她不想翘课。

宿舍只有钟玉一个人,谢家音和另一名舍友徐灿灿是本市人,每逢周末都会回家,星期一早上才回来。

路渺渺进门时,钟玉正坐在书桌前看书,抬起圆圆的脸道:“渺渺,你回来了?”

路渺渺点点头,看见她面前的课本:“你周末也在看书?”

“嗯,”钟玉推了推眼镜,有些腼腆地承认,“上回老师讲得太快,我跟不上,这次想把明天的内容提前预习一下。”

路渺渺放下行李,侧目,真心诚意地称赞:“你真用功。”

“没办法,如果我和你们一样聪明,不用看书也能考高分,我就不用功了……”钟玉艳羡地说。

“谁说我不看书?”路渺渺眼里有笑,半真半假地说,“我都快把专业书供起来了。”

哲学系和别的系不一样,用他们老师的话说,其他所有学科都是在学习知识,只有他们在学习思想。所以只看还不行,要把每个思想都分析一遍。路渺渺每天晚上都学习到最晚,寝室的灯也是她关。

她以为这是大学常态,毕竟每一个考入S大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可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才发现并非如此。

以往哲学系的课堂上,都是冷冷清清,今天竟然罕见地来了很多人,将整个教室坐得满满当当。老师把课讲得慷慨激昂,一节课下来,震醒了不少前来旁听的同学。

下课以后,路渺渺在座位上收拾书包,一个身影停在她旁边,犹犹豫豫地问:“同学,你好,我可以借你的课堂笔记看一下吗?”

路渺渺偏头,见是一个局促紧张的清秀男生。男生见她看来,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

他身后站着几个同样年龄的男孩子,几个人看着面生,不像是哲学系的学生,他们轻笑起哄,充斥着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

路渺渺动作微顿,突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把记满笔记的书本合上,看向男生的眼睛,平静地说:“抱歉,我没有记课堂笔记。”

男生:“……”

不顾男生的呆滞,路渺渺和谢家音一起走出教室。

走廊的人很多,有些嘈杂,身后仿佛有人叫她的名字,一声一声,锲而不舍。

路渺渺以为是刚才那群男生,没有理会,直到对方千方百计地挤到她跟前,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小学妹,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何知礼的舍友,我叫高阳。”

来人穿着简单的T恤衫,剪着平头,眉眼飞扬,略厚的嘴唇挂着灿烂的笑意。

路渺渺后退一步看着他,突然想起军训完那一天,她向何知礼打招呼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

高阳见她记得自己,忙不迭高兴地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真有缘分,你刚上完这门课吗?”

路渺渺点头,他说:“太好了,那我以后就上这节课了!”

路渺渺惊讶:“你不是大四了吗,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上课?”

他挠了挠头皮,提起这个就心烦:“我大一的时候光顾着打游戏,没怎么上过课,挂了高数,后来补考没过,只能等着参加清考。要是清考再不过,我就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可是我们和你们学的不一样吧?”谢家音插嘴,“哲学系的高数很简单的。”

“一样,一样。”高阳随意地说,把高数书夹在腋下,“而且我找了公司实习,只有周一早上能请到假,如果不来你们班,就没有其他班上课了。”

路渺渺歪着头问:“何知礼学长不是成绩很好吗,为什么不让他给你补课?”

“他毫无人性,根本懒得管我。”

到了楼下,路渺渺和谢家音要回宿舍,高阳叫住她:“小学妹,能把你的微信号告诉我吗?我加你,下回上课有什么通知你跟我说一声。”

路渺渺停住,想了想,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和他互换了微信。

接下来的两星期,高阳几乎每周一都会到哲学系听课。

文科专业对数学要求并不高,知识浅显易懂,老师也讲得条分缕析。偏偏高阳怎么学都不懂。

课本上的例题看了又看,换成另一种说法,他就立刻不会。

有次路渺渺看不下去,帮他讲解了一道题,他几乎痛哭流涕:“小学妹真好,如果老二在,一定会劝我自生自灭。”

路渺渺托着两颊,说道:“如果学长感谢我,就帮我一个忙吧。”

高阳立即点头:“别说一个,十个都没问题。”

她拉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银白色的打火机:“能帮我把这个还给何知礼学长吗?”

打火机造型简洁,一看便价值不菲。高阳睁大眼睛,匪夷所思地问:“老二的打火机怎么在你这里?”

路渺渺说:“上周末他来我家,忘记拿了。”

“他去过你家?”他说完觉得自己太过激动,轻咳两声,压低嗓音,“你们的关系这么好了吗?”

路渺渺思考:“学长是指哪种关系好?”

“就是……”高阳支支吾吾,看着女孩乌黑的眼瞳,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说不出口,最后只得放弃,把打火机攥到手心,“算了,没什么,我帮你交给他。不过他住在外面,很少回学校,可能过几天才收到。”

“没关系,”路渺渺很好说话,“还给他就可以。”

他什么时候收到都无所谓,她只是想刺激一下他而已。

那天她说完那句话,他站定片刻,就迈步离去。可说她“轻浮”的声音,却一直没有散去。他凭什么以为她不会生气?

女孩说完这句话,就继续解笔下的那道习题,留下高阳一个人心里千回百转。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小学妹,你是不是很喜欢我们老二啊?”

路渺渺停笔,转眸看他,又困惑又诧异:“不喜欢啊。”

可是不喜欢为什么要频繁提他的名字,还邀请他去家里?高阳把这句话当成女孩子的矜持,拧着眉毛,斟酌用词:“我们老二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但是很讨女孩子喜欢……从开学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女孩子向他告白了,你要是想追他,恐怕不那么容易……”

见路渺渺无动于衷,高阳继续说道:“而且他不打算留校,毕业后就工作,以后谈恋爱,你们没什么机会见面……”

终于,路渺渺解释道:“我没有追他。”而且也没有打算跟他谈恋爱。

是的,是的,因为你在等他主动。高阳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趴回去做题,默默在心里哀叹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恋情。

回到宿舍,高阳还没来得及整理失恋的心情,就看见何知礼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翻动。

高阳心虚,大惊小怪地问:“老二,你怎么回来了?”

何知礼瞥过去,冲他扬了扬手里的书:“拿资料。”

他“哦”了一声,然后想起什么,往口袋里摸了摸,掏出路渺渺给他的打火机:“这是渺渺学妹让我还给你的,说是你落在她家的。”继而愤慨,“你小子连人家家里都去过了,还说不认识人家。”

何知礼看了一眼,捕捉到重点:“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高阳嘿嘿一笑,有点得意:“你不知道吧,我在上清考的高数课,正好跟小学妹在一个班。”

何知礼蹙眉,冷淡地移开目光,继续翻阅手里的资料:“送你。”

“算了吧,这个打火机就够我一学期生活费的,我可消受不起。”高阳吓一跳,将打火机扔到他桌面上,“这是小学妹让我转交的,你要是不想要,就自己还给她去。”说完,就扔下他回到自己的床上。

过了一会儿,下面没有任何动静,高阳探出脑袋,宿舍空荡,何知礼已经出去,那个打火机仍在他桌面搁着,没有收起,也没有带走。

高阳在心里感慨老二不解风情,小学妹都做到这份上了,他怎么没有反应?

想到小学妹给自己讲的那些题,高阳决定神助攻一把,于是拿起手机,打开微信。跳过登录页面,高阳发起群聊,邀请好友。

下一秒,系统提示——

“您邀请了‘老二’、‘渺渺小学妹’加入了群聊。”

床下“叮咚”一声,把高阳吓得从床上一坐而起。他趴下身子,才看见老二的手机还在桌面放着,证明人没有走。

高阳舒一口气,重新躺回去,把群聊名字改成“毕业作战小分队”,想了想,不太对,只有他一个人需要作战,于是又改成“有缘高数来相会”。紧接着,他发了一句话。

高阳公主:[抱拳]打火机已送到,本公主功成身退。

等了半天,没人理他。他正准备再发一条,宿舍门被推开,何知礼回来了。

何知礼回到桌后,没有看手机,而是解下手表,准备冲澡。

高阳在上面问:“老二,听说小学妹的成绩很好,你说如果我让她帮我补习高数,她会不会答应?”

等了半晌,何知礼的声音才传上来:“不会。”

高阳大惊:“为什么?”他还没有问呢!

何知礼脸色不变,眼前掠过路渺渺趴在窗台高高在上的小脸,又骄傲又烂漫,又天真又世故,没有原因,只是直觉她会这样做而已。

高阳不死心,决定亲口问一问。

等何知礼冲完澡出来的时候,高阳兴高采烈地举着手机说:“老二,小学妹答应我了!”

手机提示音响起的时候,路渺渺正坐在床边,边看书边吃水果。

这时候的马奶葡萄水嫩多汁,鲜亮好看。她不一颗一颗摘着吃,而是提起一小串,仰着纤长的颈子用红嫩的唇瓣含住,再咬入口中。甜腻的汁水在口腔化开,她低头看见指腹沾了液体,就将大拇指举到嘴边,含进口中轻轻舔了舔。

她拿起手机,划开解锁键,发现自己被高阳拉进了一个微信群:“有缘高数来相会”。

这是什么?群成员列表只有三个人,除了她和高阳,还有一个陌生人。

路渺渺点进去,发现对方的微信名叫“Wuli”,头像是一张水彩画,下方铺满艳色蔷薇,远处是一座磅礴的雪山,山与蔷薇,相映生辉。因为不是对方的好友,不能查看对方的朋友圈,路渺渺正想问高阳这人是谁,就看见高阳在微信群里发的那条消息。

高阳公主:[抱拳]打火机已送到,本公主功成身退。

好吧……她已经知道这是谁了。

这个高阳不会真打算撮合她和何知礼吧?她哪里表现得让他误会?

路渺渺点开高阳的私聊窗口,拇指敲点屏幕上的虚拟键盘,正准备告诉高阳自己真的对何知礼没有意思,也不打算追他,就见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一条消息,阻断了她的思路。

是一条来自银行的汇款通知,显示账户于今晚六点二十五分存入金额一百万元。

路渺渺手指顿住,盯着那行数字,直到这条消息自动滑上,归入“最近通知”,她才想起几天之前,陈尧安曾经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如果你愿意,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所以,这是他给她的包养费?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

“渺渺,继续和我在一起,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路渺渺面不改色,终于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嘲讽至极的轻笑。她歪在床头,抱着肚子止不住笑。

她原本以为陈尧安听到这个要求就会自动放弃,毕竟没有人会真的花一百万赔偿女孩子的青春损失。可是他真的那么做了,还妄想她继续和他在一起。

他怎么不会觉得羞愧?还是她小看了他,一百万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女孩笑声温柔,清脆动人,在整间宿舍响起。

宿舍其他三个人扭头看她,毕竟没见过她这么开怀的样子,谢家音担心地问:“渺渺,你没受什么刺激吧?”

路渺渺说没有,坐起来给那个号码回了一条短信。

“好啊,等我考虑一下,一会儿给你回复。”

那边察觉她的松动,几乎立即给她打来电话。她没有接,而是穿上鞋子走出宿舍,到校园营业厅买了一张新电话卡和一部手机。

她把旧手机里陈尧安发给她的汇款信息和短信记录截图,抹掉自己的信息,发到新的手机。再在新手机输入陈尧安未婚妻的电话号码,将那两张截图以彩信形式发送了过去。

不大一会儿,她的手机就消停下来,不再继续响。

陈尧安大概没想过,她会有他未婚妻的联系方式。

路老爷子久经商场,每一个合作过的伙伴都会留下详细资料。他未婚妻的父亲曾向路老爷子求过赞助,那时候对方的生意正好遭遇了问题,路老爷子就伸手帮了他们一把。两家现在都有来往,只是路渺渺从未出面过,陈尧安也不知道她就是路继川的外孙女。直到陈尧安和林家订婚,路渺渺才从外公那里拿到他未婚妻的资料,没想到真的会派上用场。

想到陈尧安生气的嘴脸,她心情愉悦,所以当高阳打电话问能不能帮他补课时,她一边剪断新买的手机卡,一边轻易地同意了。

“真的?”那边高阳仍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是给我一个人补,不是给老二补。”

路渺渺笑:“如果学长不觉得让大一学妹给你补课丢人的话,我没有问题。”

高阳连连道:“不丢人,当然不丢人,能让小学妹给我补课,是我的荣幸。”

“作为条件,”路渺渺翘起嘴角,毫无预兆地说,“学长再帮我做一件事吧。”

何知礼这几天有事,一直住在学校,所以高阳有什么反常,他第一个看到。

以前高阳从不早起,最近居然连续几天七点起床,收拾好东西就往图书馆跑。不仅如此,他还特地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说是为了清考做最后冲刺。可他上完自习就扔下书本离开学校,直到宿舍关门才回来。

何知礼问他去哪儿,他一开始不说,后来自己忍不住,主动招供:“我要帮小学妹筹备一个一百万的项目。”

何知礼听罢,眼里露出嘲讽之意:“哪种项目?”

高阳却不肯再透露:“小学妹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上回他自作主张把何知礼和路渺渺拉进了一个微信群,两边得知对方的身份后,谁都没在群里说过一句话。

何知礼当时打开设置,滑到最后一行,直接就想点击“删除并退出”。

高阳及时阻止:“老二,如果你退出群聊,我就告诉老三你认识渺渺小学妹,还去过她的家里!”

宿舍老三是学乐器的,和高阳一样都看了迎新晚会那天的视频,被路渺渺的琴声迷得七荤八素,从此奉为女神崇拜。何知礼想起老三比高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烦人程度,手指停住,最后选择将手机扔回桌上,说:“随你。”

此后,这个群虽然保留了下来,但每天静如死水,无人说话。高阳努力了好几次,没人回应,这两人就像要以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沉默到底。后来他也没辙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天天往微信群里发“天天爱消除”的送体力消息。

终于有一次,何知礼忍不了了,发了一条——

Wuli:闭嘴。

高阳公主:老二,你终于肯理我了!

高阳公主:我没有张嘴。

高阳公主:我只是发了个通知消息。

高阳公主:你要一起来图书馆自习吗?渺渺小学妹就在我旁边。

……

没完没了,何知礼直接将群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把手机扔到一边,不再回复。

高阳在旁边飞快地打字,路渺渺的手机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地响,她只好关掉声音,对对面的高阳说:“学长能安安静静地看书吗?好吵。”

高阳连忙放下手机,举手做了一个给嘴角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会再开口。不过他是坐不住的,一会儿起来上厕所,一会儿到外面抽根烟,一会儿找闲书看看,一会儿又说自己的习题册忘在了宿舍。

虽然他和路渺渺一起来图书馆已经三天,但真正坐下来学习的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

路渺渺总算知道为什么他的高数会挂科,她认真地建议道:“学长还是回去拿吧,不要再来回走动了。”

高阳如蒙大赦,立刻站起朝路渺渺打了个招呼,往宿舍飞奔而去。

路渺渺坐在位子上,继续翻看高阳为她搜集的一些资料。她本想过把陈尧安打给自己的钱还回去,但是想想,既然是女孩子的“青春损失费”,不收好像有点浪费,于是就想了个主意,打算把这笔钱捐出去。

可是她不想捐给慈善机构,想直接捐给需要的福利院,高阳就帮她联系了好几家,把每一家的信息都详细地打印出来。

路渺渺看了一会儿,有点疲惫,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软糖,剥开糖纸填入嘴里,然后揉了揉眼睛,继续看。

窗外碧空如洗,何知礼忙完学校的事情,准备今晚回去。

托高阳那张嘴的福,老三不知道听说了什么,一大早就表示今天要回学校。老大虽不明就里,但是见所有人都回来了,也要跟着回来。想到那三个人凑到一起的聒噪,何知礼按了按眉角,决定先走为妙。

临出门,何知礼看见高阳的钥匙串躺在书桌上,顺手给他拨了一通电话,让他回来拿钥匙。只是电话响了十几声,无人接听。

他挂断电话,随手把钥匙串揣进裤子口袋,往外面走去。

S大总共有两个图书馆,一个在计算机系教学楼旁边,一个在中文系教学楼边。通常情况下,高阳一般会往中文系旁边的图书馆跑,因为那里妹子多。

何知礼把车停在图书馆外,给高阳发了一条微信:下来拿钥匙,我在图书馆楼下,今晚回公寓。

过了很久,没有收到回复。他手臂支在车窗上,按了按眉角,最后推开车门,往图书馆里走去。中文系图书馆一共五层,建得大气十足,楼前两根挺立的石柱,类似凯旋门的设计。楼里书架鳞次栉比,摆放得井然有序。

每层楼靠窗的地方都摆放着一张桌椅,因为正值中午,图书馆的人并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在那里,一目了然。

何知礼从一楼寻起,到第四层时,仍旧没有看到高阳的影子。正准备上楼,却在走过一排又宽又笨的书架时,停住脚步。书架侧面用方方正正的楷体写着“礼教讲学”,书架后面,摆着一张崭新的桌椅。桌面上搁着高阳的手机,另一边趴着一个静静熟睡的女孩。

刺眼的阳光从窗外投射,洒在她粉嫩细腻的脸颊上。女孩的脸颊像一块完美打磨的玉石,挑不出半点瑕疵。

她睡着的时候比醒着还要安静,像一只懒怠的猫,睫毛微微颤动,如同蝴蝶振翅一样的频率。

她呼吸很轻,大概是被脚步声吵着,她转了转脑袋,将整个脸颊埋进细长的胳膊里,露出后脑勺扎着的漂亮马尾,一抹乌木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衬得那片皮肤更加白皙。

何知礼停在她的身后,无声看了半晌,双目深黑,没有情绪,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高阳的钥匙,放在她手边的桌上。

刚要收回,女孩放在桌面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毫无预兆地抓住他修长的手指。

“妈妈……”她小声叫他,把自己缩成可怜的一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不要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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