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前来哀悼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原本混在人群里面的一个女孩子这才显眼了起来,一身沉重压抑黑色的装扮,也未能遮去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惊心之美。
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怎么看都不是人间颜色。
唯独她眼神里明明白白的无尽悲伤,是专属于人间的烦恼。
她站在一颗树下,目光望向不远处,从她黑瞳深处看去,里面是一个男人挺拔的背影。
她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长伞,等到雨下得大了,她才撑着伞走到他身边,默默无声地伴在他左右,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男人脸上优雅流畅的线条。
她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这个痛失至亲的男人,唯有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不扰他半分,伞撑在他顶上,不出几分钟,她一边肩膀就湿透了,天气才刚刚回暖,现在因为下了雨,温度马上又降了下来,此时凉意已经阵阵袭上来。
再过了些时候,她突然的一个喷嚏打断了墓地里的一边寂静,男人这才回头,果然是一张挑不出半点毛病的脸庞,看见她,忧伤涣散的眼神又有了焦距。
昭昭?对于她的出现,他显然是意外的,看见打落在她肩上的雨水,他马上把她拉向自己,一边解下自己的外套。
没关系的,林宵。韩汐昭止住他解扣的动作,她不要他如此面面俱到的照顾,又怕自己此时的拒绝刺激他敏感脆弱的心,她笑着耸了耸自己的右肩,表示自己无碍。
腕处有稍瞬的冰凉触感,林宵拉下视线一看,才发现原来那是她的手。
他自顾沉在自己的伤悲里,并没有察觉她在身边,有她陪伴,心里不是不感到慰籍,走吧。他接过她手中的伞,两人离开墓地,她已经被淋湿,可顶上的伞还是向她倾斜着。
两个人走得近,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寒冷的气息。
韩汐昭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语言,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林宵说话了,去吃饭吧,我饿了。
他甚至不用看她一眼,轻易就洞穿了她的想法。这种时候,谁还有吃饭的心思呢,不过是两个人都考虑到彼此,互相关怀罢了。
进入车里,林宵把毛巾递给她,待她擦拭之后,又将一条毯子递给她。
韩汐昭接过,用它把自己包裹严实,她很想像以往那样没心没肺地抱怨几句,但是不行,林宵不会因此开心半点,反而还要浪费精力陪她强笑。她难得安静,垂头丧气地缩着,心里暗骂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确实不太会安慰人,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机会去学习这样的一项技能,现在到了这样的时刻,倒还反过来让林宵照顾自己,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心安理得。
到了酒店,林宵让韩汐昭先去洗个澡,等她出来,床上已经摆上了新换的衣物,拿起手机一看,有一条来自林宵的消息,在露天餐厅等你。
过去时,林宵正望着楼下出神,韩汐昭是轻轻走过去的,以为他不觉,但她刚走到桌边,他就转了过来,韩汐昭赶紧拉开椅子坐下,咧着嘴给了他一个看起来很傻的笑容。
要吃什么?林宵翻看手中的菜单,问她。
韩汐昭悄悄抬眼往对面瞥过去,他脸上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韩汐昭知道,他只是把一切脆弱的情绪都收往心里去,谁也不能窥视分毫,她也不例外。
我们去吃火锅吧。韩汐昭合上手中的菜单,拉着林宵走出去,换到酒店里的火锅区。
这一次,中辣怎么样。问过服务员辣度之后,韩汐昭问他,她已经不敢太过火了,见林宵点头,她就大着胆子点了。
上一次吃,还是和你一起的那次呢。韩汐昭又道。
林宵轻轻一笑,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自从和韩汐昭一起吃过火锅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吃过,必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顿饭过后,两个人还是后背冒出一层汗,好在二人有过前车之鉴,先垫了点肚子,也都是小口慢咽,辣感和热感是温柔蔓延的。
林宵明显能感觉心里没有那么沉重了,他以前不太能理解韩汐昭心情不佳就拉着他去大快朵颐的举动,如今是切切实实体会到美食的治愈力量了。
吃过饭之后,两人在酒店分手,林宵还是要去工作,爷爷不在,他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也更要担起这份责任。
韩汐昭则是去了医院,这是她每日必做的事之一,自从爷爷住进医院之后,她就天天去看望他,跟他说会儿话,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发呆。
晚上,韩汐昭坐在桌边,林婶做好饭菜之后她就让她走了,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桌上的白雾是流动的。她看着饭菜上的热气一点点变得稀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怕是冷透了,尝了一口,竟然还是温着的。
项宇天踏脚进来,正好看见她放下筷子,他走过去,脚步又轻又快,韩汐昭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她对面落了座。
胃口倒是挺好。他开口,脸上的表情却是奚落的,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做的吧,吃饱喝足之后,守在桌边装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韩汐昭脸上刚蓄起来的笑容慢慢凝固更嘴角的一丝苦笑。抬头时,脸上情绪已无踪,恢复成她一贯的厚脸皮模样。
眼前这个男人面容清贵,是不同于林宵的凛冽高寒,他面色无笑,自有一股入骨的凉气,更凉的,是他眼角眉梢处轻浅的嘲弄之意,像绵绵不绝的冷风吹在她在心上,她就算已经缩成密不透风的一团,最后也依然无法阻止热量的散失。
谁会知道呢,同样也是他的眼角,温柔宠爱的时候能把人溺死,厌恶轻屑的时候也这般杀人不见血。
韩汐昭站起来,似乎看不见他的态度,还是和颜悦色道,厨房里有汤,我去盛,特意让林婶熬的,可好喝了。
说到最后,语气里竟带了几分轻扬欢快。
那股殷勤的样子,好像刚刚被讽刺的人并不是自己。
她脚步急急的,看起来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赶着进厨房盛一碗热汤。
但她心里清楚,她是要找一个无人的地方,让她能够喘口气,让她能够再面对他时,不显出自己的软弱。
项宇天坐在桌边,等着她出来,然后看着她给自己盛汤,盛饭,夹菜。
她心里大约是不开心的吧,却还是这么了无心事地对他展露笑颜,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里暗想。
忽然想到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难过的模样了,又细想了一番,发现确是如此,每次回来,她都是笑笑地跑过来给他挂衣或者是在饭桌边等候。
他平时又不关注着她,只是在这特殊的时刻,他心里尚且感伤,又看她表现如常,这才有所联想,态度不觉软了下来。
今天去了哪里。项宇天破天荒地主动跟她说话。
林宵爷爷的葬礼,我偷偷去的。韩汐昭老实交代,她知道项宇天只是想看看她的态度,做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为此撒谎隐瞒。
林氏与项氏的对手公司,而且是水火相不容的状态。即使韩汐昭不太清楚商业上的事,可她也知道,两家积怨已久,听说两位老爷子即使见了面,连说场面话也是不肯的。她是项家的人,却亲近着林氏的人,怎么说不过去,她没有抬头挺胸的底气。
韩汐昭以为,他怎么都要挖苦自己几句的,可是项宇天却没有追究下去,只是说,吃饭吧,明天一起去看爷爷,到时候我去接你。
这一席突然的话,无异于你身无分文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一枚馅饼从天而降正落在你手心,在你以为要出局的时候,又被拉了回来。韩汐昭连忙点头,甚至来不及在心里感慨一下他脸翻得比书还快,一颗心被喜悦填满,溢出来的那一部分全化为行动。
项宇天碗里很快堆满了她夹的菜,等到放不下了,她才讪讪地收回手,抬眼飞快地往对面看过去,还未触及那双注视着她的黑沉深邃的眼睛,又马上低下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扒拉碗中的饭。
心里微微漾着暖流,忍不住去想这是不是她守得云看见月明的前兆,可她哪里知道这只是项宇天怕她触景伤情有所联想而对她的同情罢了。
第二天,韩汐昭精心化了妆,衣服一件一件的换,总觉得不够温婉大气,虽然近些年也在不断往里收,但因她天性活泼,总还是不够。
见项宇天之前,她无比紧张,越想在他面前表现得收放自如,就越是心中慌乱,总怕东施效颦,不伦不类。
可纵使她如此提心吊胆,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项宇天只往她身上瞥了一眼,她就感觉如芒在背,明明是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眼神,却让她觉得无所遁形,在他眼里,自己一定很可笑吧。